六百三十九章 始
郑朗准备南方讨伐事宜,包拯于河北上奏,请罢一切内降曲恩,又列唐魏郑公三疏,请置座右为鉴。(唐魏郑公谏录乃是唐朝大臣王方庆所撰写的魏征进谏语录,一共五卷,一共记录了几十件魏征所谏相关事件)复上言七事。
第一件事辨忠歼,陛下宽仁,容纳群下,包括一些阴险的大臣,多饰无根之说,诬陷善良,使良臣受排斥,不得自辨。一旦有事,朝廷所倚者何人?对第一件事,郑朗不是很赞成,辨忠歼固然不假,但包拯忽视一件最重要的事,主善则臣良,主恶则臣媚。即便蔡京之流,若生活在赵祯朝,也要努力做出一些实事,不然不得迁。若是吕夷简生活在宋徽宗朝,有可能比蔡京更恶。
第二件淡朋比,虽说朋党不好,但不能进一良士,动辄说朋党相济,退一庸才,亦说朋党所嫉,过于妖魔化朋党,正人结舌不敢公言,此为国家大患。何渭朋党,唐之朋党起于穆宗,盛于文宗武宗,汉之党锢,始于安帝,极于桓灵。以陛下之资,会有汉唐昏衰之时?郑朗同意了一大半,朋党暂时不会再形成危害,但它的种籽已经埋在湿润的土壤里,不防就会恶化。可过于妖魔化也不大好。
三是轻沽激(沽名钓誉与激进),顷岁大臣专政忌才,有所开建,则言之沽激,以至臣子不敢自效。或直臣不顾时忌,耿直指事陈说,则百计阻挠,使不得施。于是在位者多因循默懦者为得计,志士仁人无以为也。请陛下愿收纳以议,勿以沽激为猜。这个大臣不是指执政大臣,而是指整个宋朝官场。这一条说中了郑朗内心,不但包拯说,自己也多次说过,可没有用,整个官场都是这样,怎么办呢?
四贱先入,朝廷之事,顾道理如何,不能以先后区分。若先入者为是,则害贤牟利之臣,阴中历诋,惟恐居后,乱天下邪正,掩陛下聪明。这一条说得也很好,可包拯还没有点明核心思想,不能以视先后而择其轻重,有的事毕竟要深思熟虑的。
五是释科禁,这就是蔡襄弄出来的妖蛾子,执政不得见宾客,以防吕夷简,虽经郑朗进谏松懈,但因为根固缔深,接见宾客时然有顾忌。包拯举了一个例子,辅臣不得接见宾客,百官巡厅才可白事,台谏官不得私谒,刑法官不得接见雪罪之人,国家如何了得?此非帝王推诚尽下之道也。应当革新近制,推大信于群下,如景祐之初,则尽善也。对这一条,郑朗肯定很开心了,尽管他在中书已经不会呆很长时间。
六是进贤能,这几年灾变数见,虫蝗水时,所被甚广,陛下焦劳求理,恐一物失所,圣心若此,岂不能弥灾沴、和阴阳哉?此乃执政不能同心协恭,以救时弊,陛下或有所间阻,不能委任责成,故致此也。也不是说郑朗,而是说整个宋朝的官场,上到赵祯与诸位宰相,下到各个大臣,其实做得真不错,不过离包拯想要的目标仍十分遥远。所以要进贤人,得其人,有其能,宜主张重用之。持禄取容、妬贤妨能以为身计者,速罢免之。化危为安,易于反掌。
实际郑朗这一条做得很好,可若说完美,怎么可能,所以包拯再次提出来。
七是弛小过,近年臣下窜逐,或以无辜,或因小过,或为阴邪排陷,或由权要憎嫉,吹毛洗垢,以求疵瑕,刑网密张,罪罗横增,无匹妇含怨,亢阳累年,匹夫愤愤,飞霜下击,彼无辜窜逐之臣,气感天地,精贯曰月,岂匹夫匹妇之为乎?愿陛下躬阅谪籍,察其才行功实无大过者,或与牵复,或加宠擢,则圣造之洪覆,与天同德,谮陷之风,不敢肆矣。说白了,就是用人,不能过于吹毛求疵,用其大,弃其小。
七条疏上,郑朗略加增改,再上一奏,两奏齐献于赵祯,多见采纳。
随后包拯又建一事,罢河北屯兵,分于河南兖、郓、齐、濮、曹、济诸州,遇警即发,这是为国家节约开支而想出的策略。屯兵需大量物资,宋辽和平始久,辽与西夏又有战争,没有必要在河北屯驻大量士兵,将物资运到河北,或者真定府西北诸山区,费用高昂,而将兵士养于河南,有大运河之利,豢养费用会严重下降,兵士又不必受到妻离子散之苦。特别是河东,费用更高。接着又举了一些账目开支做证,自郑朗入朝后,宋朝大臣多喜“数据化”,用一个个数据做出举事的佐证。
说得似乎有道理。
连郑朗都没有赞成,建议虽好,可是包拯忽略了震慑作用。契丹与宋朝和好,一是得到岁币,二是河北河东屯积着大量兵士,以及一些军事措施,进攻不易。若没有这些驻兵,将自己北大门赤裸裸地敝开,难保一些契丹人不产生不好的想法。
但包拯在郑朗心中地位越重。
虽然离后世的包青天距离太遥远,也是一个不错的官员,特别是某些认识十分清醒,远比文坛宗师欧阳修好。因此在与赵祯交流时,淡淡地提了一句,包拯不错。
足够了。
以郑朗如今的地位,任何人只要让他说出这句话,仕途便会青云直上。
也仅是这一句话,因为唐包之争,赵祯对包拯产生的一些不好印象,立即得到扭转。
入夏以后,与往年相比,天气还算是正常,只要天气正常,意味着一个更好的年份到来,但从南方传来金戈铁鼓之声。
……明知侬智高会谋反,但郑朗一直说得不清不楚,只说有备。因此整个岭南官场几乎无人知道,也无人防备,要么赵祯旨书岭南“有备”耳,天知道岭南这些官员们会有什么备。
还有官员头脑很清醒的,当时范仲淹主政时,强行打压一些官场不好的风气,用了诸多酷吏,这些酷吏也未必是坏官,每人心地皆是不恶,可有一个共通之处,便是头段残酷,包括江东四虎,山东四瞪眼李道、徐程、尚同、孔宗旦,等等。
这与整个宋朝温和的风气截然不同的。
包括从政态度同样很强硬的包拯,对这些酷吏也不喜之。
范仲淹发起的庆历新政失败,这些酷吏先后遭到清洗,特别是孔宗旦,嫉恨的人更多,便被发配到邕州担任司户,又发配到横州。这是南方的一个小州,面积很小,大约仅相当于后来的横县一县大小,但地势非常重要,位于邕州东面,是邕州通向广州的重要门户。
有一天孔宗旦经过郁水,看到江水横溢,白气出庭中,估计江水大,太阳烈,因为光与影的关系,袅袅升空的水蒸汽显了出来,落到孔宗旦眼中,便以为是白气从郁水中冒出,升向天空。孔宗旦说它是兵象,以书信告陈珙,陈珙接到信后,大骂道:“司户狂邪?”
你头脑秀逗了不成?人家与交趾有仇,即便打也必与交趾开战,有什么理由谋反宋朝?
这是迷信的说法,估计孔宗旦听到一些隐约的风声,再加上这个“天象”,心中才有警,写信通知陈珙,让他防备。陈珙不听,孔宗旦是贬官,名声又不大好,无可奈何。
侬智高准备动手了。
赵祯的旨书一下子将他所有托辞堵死,想归顺宋朝,好,将你的国家交出来,我们宋朝收留你。不交,我们宋朝也犯不着为了你们天南国与交趾开战。
侬智高所有诡计面对这道旨书,无可奈何。
但双方来往,惊动了广州两个文人,皆是进士,一个叫黄玮,一个叫黄师宓,考中了进士,是鲤鱼跃进了龙门,可未必考中进士,便能挤身一流大员行列,还有一个勘磨的过程。若是运气好,得到朝廷重视,来一个第二次跃龙门,前途才算无量。运气不好,或能力不足,终身将会是一个小县令,或者小司户等职位,泯然众人矣。
并且这对兄弟最要命的便是他们与张元一样,屡次省试得中进士,然殿试皆被淘汰下去,因此对宋朝一直有怨言,于是便化身为第二个张元。兄弟两人同时能名中省试,可见其家境,是广州有名的望族,消息灵通,听到一些有用的小道消息,两人同时想到另一个人,张元!
看看人家张元,虽不为宋朝所用,却成了西夏的太师,一生富贵,他们不可能投奔西夏,太远了,可有一个人能让他们实现梦想,于是前往广源州,面对侬智高,献计献策,侬智高听得如痴如醉,立引他们为自己的智囊。
有了这对兄弟谋划,侬智高种种野心计划开始有条不紊的执行,听到孔宗旦写给陈珙的信,侬智高隐隐感到宋朝迟早会对他有警觉,与黄玮、黄师宓以及族党侬建忠、侬智忠曰夜谋划,先是派人潜入邕州城。此时邕州城中汉人很少,多是当地的熟蛮,事实直到广南东路,各州城中多是蛮人,不过全是熟蛮,汉人比例占得很少,只有在珠江三角州,因为有广州,以及韶州等大州城,自汉朝以来,一直聚集着许多汉人,汉人比例才陆续增加。
这些人秘密对诸熟蛮进行蛊惑,偏偏陈珙无能,对眼睛皮下发生的事居然不知,许多蛮人让侬智高从容所诱。
第一步计划十分顺利,开始执行第二步计划,侬智高在他族人中扬言,今天既得罪交趾,中国又不纳我,无所自容,止有反耳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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