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问过秦珊稳婆的地址后,我便翻身上马,提着防风灯冲进了雨幕之中。
冰冷的雨水兜头而至,冲刷得头皮都有些发痛。只是一瞬间,秦珊替我准备的雨披便失去了作用,一身的衣裙再没有半丝的干爽。
住在城南的稳婆张氏早已睡下,被我强行敲开门后,她呵欠连连的摇头道:“这么大的雨出城去接生,这要命的银子我可不挣。”
“张婶,这不是叫你去挣钱,是请你去救命啊!”
“救命也得我自己有命去救啊。你瞧这满街的积水,河崖村地势低,指不定这时水涨多高了,这天黑路滑的,万一……”
“张婶,今天这趟生意,你接也得接,不接也得接!”我早被这瓢泼大雨淋得难过,再一听这婆子推三阻四的话,心下当即就火了,我一个箭步冲过去,一把就拧住了张氏的手臂威胁道。
“你这姑娘,难道要绑了我去不成?”张氏怒道。
“说对了,我还真要绑了你去!”我手臂一加力,便将她拽起往门口走去。
张氏扭捏着身子,却是横竖挣脱不掉,便缓和了语气:“得了,得了,婆子我就走这一趟,你先松开,容我去把用具带上。”
我闻言便松了手,那张氏走进屋里,突然一个转身便想将房门掩上。我却早已料到,一只脚抵在门槛上,仍凭她怎么使力也关不上门。
“别说你关不上,就是你关上了,姑娘我照样能进得来。”
见我这般坚持,张氏终于放弃了无谓的抵抗:“罢了,罢了,我就豁出这条命去走一趟。”
看着张氏穿了雨披,提了接生的木箱子一脸晦气的走出来。我不禁心下得瑟:一个市井接生的婆子,想要与在军营中历练过的女汉子我比,岂不是自不量力?!
我替张氏接过木箱挎在背上,将她扶上马背后,让她帮忙拎着风灯,自己也翻身上了马,往东城门直奔而去。
张氏好像从没骑过马,朱雀一跑动起来,她就吓得惊诧叫唤:“要命啊,这真是要命了啊……”
“给我坐好了。孩子没接生出来,你想死我都不批准!”我一声猛喝,那张氏果然便安静了下来。一手抓着风灯手柄,一手死死扳住了马鞍。
城门口有侍卫拦着,说外面天黑地昏风大雨大,寻常人等不许出城。
我便出声喝道:“我象寻常人等么?!赶紧把门打开,人命关天。你耽误不起!”
那侍卫拧眉望着我,目光僵持一阵后,他终究躬身将城门拉了开来。
我策马冲出城门,沿着上次去响水滩蹴鞠走的那条路,往河崖村奔去。
朱雀确是让我震惊,若没有斗笠。要我在瓢泼的雨水中睁开眼睛尚且很难,它却居然还能在这一片昏黑的雨幕中小跑着前行。
“姑娘,这生孩子的是谁啊?”小跑了一阵。张氏突然开口问道。
“是我一个学生的母亲。”
“你,你就是侯府私塾那位女先生?!”张氏有些惊奇。
“嗯。”
“难怪我侄女一直夸你来着,果然不是一般的女子……”
“你侄女是谁?”
“我侄女叫尹颐,她最崇拜的人就是苏先生你了。”
原来她竟是尹颐的姑姑?想着自己方才胁迫她的那番举止太过匪气,我便忙忙致歉道:“方才也是情急。冒犯之处还请张婶多多包涵。”
“哪里,我也很惭愧。苏先生你都能以身涉险。我干了这行,还真不该有那些小计较……”
雨太大,我们聊了这几句后,便都各自保持沉默。
在雨中跑了小半个时辰,便到了那日蹴鞠的响水滩。此时的响水滩,早已被水淹没,再分辨不出草滩的位置,而靠近跨河石桥的位置,浑浊的河水已经漫到了马镫的位置。
“我们,还过得去么?”张氏的声音有些颤抖。
“应该可以。”我心里也没底,可我一旦慌神,这张氏只怕就要折返逃命了,我便佯装镇定道。
被河水漫卷冲刷,朱雀的步子明显有些摇晃打滑,我牵着马缰,学着邓训往日的称呼道:“雀儿,不怕,慢慢来,只要过了石桥就好了。”
朱雀似听懂了我的话,减慢了步子,小心翼翼的载着我们朝石桥走去。一步一步,朱雀终于跨过石桥,踏上了一个小土坡,我和张氏竟都不约而同的吁了一口气。
翻过那道小山坡,下面便是河崖村。我和张氏都被眼前的场景震惊了。
整座村子都浸泡在一片汪洋之中,村中四处亮着火把、灯笼,火光倒映在浑浊的水面,浮影叠叠,整个村子便如燃烧起来了一般火光耀耀。在光影之中往来奔走的人群,呼娘叫爹,拖儿带母,一声声凄厉无助的哭泣呼喊穿透雨幕,直刺耳膜。这,分明已是一处人间地狱。
“苏先生,我们还进去么?”
张氏的话音刚落,身后突然便传来“噗通”一声巨响,一阵滔天的水浪溅射而来,我们震惊转回头去,却见方才走过的那座石桥已经消失在了一片汪洋之中……
“回不去了。”我轻声道。
“走吧,既然来了,先去看看产妇。”没想到断了后路,这张氏反倒镇定起来。
村子里的积水太深,水面漂浮着各种枯枝断木,朱雀的步子走得十分艰难,我便和张氏下了马,踩着深及小腿的积水,一步步往村里走。
走了一阵,我才发现水太深,陈知告诉我的井台早已淹没在水下,根本找不到方向。
“得找个人问问。”张氏提醒道。
身边不时有人肩挑背扛的带着各种物资路过,我每每上前询问陈知的家,这些人都摆一副无暇理睬的模样匆匆走过。
连问了三五个人,一个抱着孩子匆忙出村的女子才道:“一直往前走,那株老榆树往后,门口有株枣树的那家就是。”
我躬身谢过后正要往前走。那女子又道:“前面有官爷在组织动员大家撤离村子,他们不会让你们进去的。”
“我们去看看再说。”
走近那株枝叶挺括的大榆树,便见几个身着县衙仆役衣裳的男子,一边敲打着铜锣,一边高声呼喊:“胶河决堤,水势难控,各家各户火速收拾东西,统一迁往村北的包头山,衙门在那边设立有安置点……”
见我们一走近,那高声吆喝的男子便走过来拦道:“让你们往村北走。怎么不听招呼,不要命了么?!”
张氏上前一步道:“这位官爷,我是稳婆。是要去那边那幢屋子里替一位难产的妇人接生。还请官爷放个行。”
“董大人早就下了死令,以这里为界,村人只能出不能进。两位还请速速赶去包头山!”
我当即躬身行礼道:“我知道官爷也是为我们的安全着想,只是事情紧急,我们一路冒雨从城里赶来。若是去晚了,只怕牵扯出两条人命来,还请官爷体察放行。”
一番陈述后,那位官差便有些犹豫了。
我当即保证道:“官爷放心,谁也不会拿自己的命来开玩笑。我们去看看情况后,马上就出村。”
“那你们速去速回!”
谢过官差。我们便朝榆树后那幢门口立着枣树的屋子走去。屋子里亮着灯,我将朱雀拴在枣树上,卖力敲打了好一阵房门。才有一个满面焦急的妇人来开了门。
“你,你是稳婆?”那满头大汗的妇人想必是没见过我这么年轻的稳婆,竟是一脸惊诧。
我忙忙侧身道:“这位张婶才是接生的稳婆。我是陈知的先生苏悦。”
“苏先生?!竟然是你冒这么大雨来了?”
她应该就是陈知那位在城里开裁缝铺子的姑姑,但眼下也没时间来闲扯这些,我当即道:“嫂子。先让张婶去看看陈夫人吧。”
妇人忙忙点头,一边将张氏往屋里引一边急促道:“我弟妹已经生了快十个时辰了。傍晚时候孩子的一只脚掉出来了,可人就是出不来……”
我跟在后面往里走,一脚踏进门内,便是一阵水响。低头一看,我才发现屋里的水也已经漫到脚踝了。这屋子的地基本来要比村街高一些,竟然也都积了这么多水了,看来董承下令撤离村民是正确的。
张氏俯身替陈夫人检查了一番后,皱眉道:“必须将孩子推纳回去,重新将胎头倒转过来,才生得出来。”
“那就有劳张婶替我弟妹施术。”
张氏却摇头道:“现在陈夫人已是筋疲力尽,外面官爷又在催促撤离,我给胎儿做倒转不难,可是得耗费好一阵功夫,若是……”
“张婶,如今我弟妹命悬一线,就是胎儿保不住,也请你替我弟妹想想办法,她还有一个七岁的孩子要养……”陈嫂说着说着便哽咽住了。
我也上前道:“张婶,我们既是涉水冒险来了这一趟……”
“我知道,我尽力就是。”张氏打断我的话道:“现在陈夫人体力不续,得去给她熬碗红糖参汤来提气。”
我当即道:“我去熬汤,陈嫂就留在这里协助张婶吧。”
张氏让我将肩头的木箱递给她,她从里面取出人参、红花、益母草等几味药材给我,叮嘱了一番煎煮方法,随后便铺开干净的布巾,躬身在床前做起了接生准备。
我去了隔壁的灶房,清洗了灶上的一只陶壶,将药材用刀切成细末,连同红糖等辅材一并放入壶中,一切准备好后,我才发现地上堆放的柴草全都被水浸湿了,火折子根本点不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