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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十四章温存
烟落在地上,人仍然迷惘。
陆慎靠在阮唯肩上,久久无话。
万幸有阮唯仍然清醒,仍记得拥紧他,轻抚他后背,低声问:“我们回家好不好?”
周围寂静无声,点灯忽然一闪,仿佛整栋楼的电路已经在崩溃边缘。
陆慎没回答,只是收紧手臂,令她纤细柔软的身体更加紧贴自己。企图用相拥的温暖,驱走现实的刺痛。
无论人前如何云淡风轻,凄苦无助的身世仍然是他不能触碰的伤口,一天二十四小时,总有五分钟要留给一个无助又迷茫的自己。
“回家?”他看着她,傻傻地重复着,像个脆弱的孩子。
她抚摸着他的脸,坚定的回答:“回家,回我们的家。”
这一瞬间他便笑了,云开雾散,风清日暖。
陆慎说:“辛亏你来,不然我真的没钱搭车回家。”
阮唯说:“你随便一个电话,就算在地球另一边我都随叫随到。”
他拨开她额前碎发,低声说:“这是我听过的最美的情话。”
她得意地笑,“今后还有很多,慢慢讲给你听。”
陆慎皱眉疑心,“你和我是不是拿错剧本?”
她否认,“陆先生,你有没有发现,好多时候我都比你坚强有韧性?”
“没有。”
“嘴硬!”
头顶的等又是一闪,恰好是恐怖电影里猛鬼出门的前兆,周围弥漫的垃圾臭也不断冲向口鼻,撞散了阮唯的好耐心,忍不住拉着陆慎向上走,“回家再说好不好?我答应你亲自下厨,给你做满汉全席――”
再次推开防火门,回到十四楼时陆慎突然说:“稍等,我带你去我从前的家里坐一坐。”于是牵她手走到一四零六老旧生锈的铁门前,找钥匙开门。
阮唯略有惊诧,她始终不曾想过,陆慎会突然下决心向她敞开内心隐秘。
她内心清楚明晰,一四零六对陆慎,就如同云会所顶层对她而言一样,是永远不能触碰不能分享的噩梦。
因此她心底并非毫无触动,她甚至鼻酸、泪涌,夸张得像是在做戏。
但好在她抢先一步,在陆慎回头之前已经整理好莫名翻滚的情绪,恢复正常。
门开了,一间小得不能再小的三居室,连客厅都被改成卧室,走到狭长得只能容下一个人,整间房到处散发着空置已久的气息。
七年前,他买下这处物业时,已将屋内所有陈设及格局照记忆重新装潢,两间卧室与客厅整改的起居室通通大门紧锁,只有玄关右手边的一间小房间开着门,门内一张高低床,一张摇摇椅,一面正方形餐桌,餐桌上还摆放着早已经过时的收音机。
陆慎站在高低床与餐桌之间,与这间被贫穷落魄包裹的屋子显得如此的格格不入。但他看着边边角角,渐渐沉溺于往日记忆。
他看着窗外正在施工中的大楼说:“这就是我从小长大的地方,我就是他们说的,无论走到哪里,身上都带着水部村里蟑螂和垃圾交织的臭。”
有些事情可以改,有些事情永远也无法摆脱。
贫穷就似阴影如鬼魅,曾经跟随也将永远跟随他一生。
阮唯低头不语,只静静听他说。
“不过我的母亲没有报纸上说的那么不堪,从我懂事起她就活得很累,有时候一天兼三份工,五点出门,零点才到家。回来还要洗洗刷刷伺候她除了赌博骂人其余什么都不做的丈夫,直到她死,才算解脱。”
太阳渐渐偏西,光线惨淡,他抬手打开吊灯――仅仅一直从天花板往下落的灯泡。
一时间昏黄暗淡的灯光撒向地砖,亦散落在他肩头,令你在他倒影中窥见往日岁月似千斤重担压在他苦海挣扎的人生上。
楼上有小朋友拍球,砸得天花板碰碰响。
陆慎说:“然而她的死亡抚恤金,却又成为丈夫的赌资,不知道够他在澳门玩多久。”
天彻底黑了,他向前一步,拿起桌上的收音机说:“从前他在家,只玩这个,听听老粤剧,骂骂政府同有钱人,再有就是教训我和阿妈,十年前他就已经过世,死在出租屋内,钱花得精光,身边一个人也没有,等到尸体发臭才有邻居报警。”
阮唯说:“如果外公肯早一点把股权退给你父亲,也许你们都不必……”
陆慎却说:“你不懂,江老肯资助我读书又提拔我做事,已经仁至义尽。吃到嘴里的东西怎么还有吐出来的道理?换我,我也不愿意。”
他骨子里是冷的,所谓的“情”,于他而言都是无聊消遣,可有可无。
然而却有偏偏遇到她,一出现即是翻天覆地变化,霸道得不由得你不认。
“阿阮,我和你,实在差距太远……”
“有多远?”她上前一步握住他冰冷的手,仰着脸问,“好像现在我站在你面前这么远?”
他无奈,“你知道我指的不是这个……”
阮唯说:“你也知道我根本不在乎这些,人们总爱说三道四,管他们呢?”
“人言可畏。”
“今晚约律师,明天就去告那家报社,看谁还有胆子胡说八道。”
陆慎笑,“什么时候变这么霸道?”
她答得理所当然,“为了你,我都快变成泼妇了。”
“怎么说?”
“差一点卷袖子到报社去打主编。”
他忍不住大笑,抱起她扔在窗边书桌上,两手撑在桌边,不断亲吻她嘴角眼眉,“真是个活宝……”
她在他怀里蹭来蹭去的撒娇,“活宝饿了。”
“需要新董事回家做饭?”
她点头,任性得毫不掩饰,“当然,毕竟我才是幕后老板。”
“好,听你的。”
阴云散,窗外云开月明,高楼繁立,照旧又是不眠夜。
阮唯牵着陆慎走出棺材似的大楼,一步步路灯下低语。让停在路边等足三个钟头的康榕看得目瞪口呆,要知道,这里就是老板的神秘岛,除了他谁都不知道,但现在……他有一种被主人抛弃的悲哀,连开车都没心情。
好在阮唯自己驾车来,老板自然而然走上老板娘的白色小跑,万幸还记得叮嘱他,“早点回去,辛苦了。”
康榕木头人一样点头发愣,等白色小跑已经消失在视野,还坐在驾驶座发呆。
怎么办……
除了正经工作,老板好像已经不需要他了。
他是不是也该去酒吧买醉,顺带找个漂亮妞,把自己摆得直直的,以正视听。
陆慎一路在算如何坑死报社,阮唯却在点菜,一边开车一边咕哝说:“要吃烧肉、鲫鱼、荷兰豆,可惜不能喝酒,不然再要一只白切鸡。”
陆慎嗅觉灵敏,当下就问:“为什么不能喝酒?”
阮唯愣了愣说:“这几天有点感冒。”
陆慎轻哼一声,想了想又说:“不如吃鳝鱼,前面路口左拐凤山路,水产市场应该还没关门。”
到地点下车,陆慎领着她在鱼贩的交谈声中穿梭,脚下是被水浸湿的小路,身边是水产的腥,而后还有不断追逐的顾客与摊主的讨价还价,满满都是烟火气,让你在此刻能够真实触摸到生活的全貌。
而陆先生还会与小贩讲价,要挑哪一条鱼、哪一类虾,大只的不一定好,要够新鲜够活力,还要顺带送你葱姜蒜,回家随意蒸一蒸就是好味道。
小贩称两条红石斑递给陆慎,再看始终站在他身后的阮唯,笑嘻嘻说:“小姐,你好福气啊,现在像陆先生这样居家的男士,打着灯笼都难找。”
原来是熟客,以食为天,谈起吃,似乎比股市交易更重要。
阮唯挽住陆慎手臂,听得眉开眼笑,“那是当然。老板,我跟你说,整个中国都没人比我眼光好。”
“对对对,不过这种事,要看眼光,更要看缘分。”
“所以我运气更好,中□□的也不如我。”
“□□才多少钱?远没有陆先生值的多啦。”
陆慎把钞票放在称盘上,挑眉问:“听起来,你们都很清楚我身家?”
老板连忙说:“哪能啊,就是看报纸怎么写,我们怎么猜嘛。”
阮唯怕又勾起他烦心事,立刻□□来,“我家这位是无价宝,算不出来的。”
老板羡慕地笑,陆慎说:“以后不要叫小姐,这是我太太。”
“好好好,陆先生陆太太慢走,以后常来光顾啊!”
阮唯道:“肯定的啦,老板记得把好的留给我。”
陆先生陆太太便手挽手走回街口,阮唯几乎半个身子都靠在陆慎身上,低着头,隐隐约约在笑,令他忍不住问:“什么事这么开心?”
阮唯答:“有的吃还不开心吗?”
“这么容易满足?”
“不然呢?人生头等大事不就是吃?”
他开车门,坐上驾驶座,“如果天天都这么好哄就好了。”
阮唯反驳,“我觉得七叔你更不好哄,动不动像个小男生,根本没长大。”
陆慎将车开出凤山路,笑笑说:“看来我们对彼此都有很多不满意。”
“谁说的?”她看着他,含笑的眼睛里闪着泪,“我很满意……非常非常满意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