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皇宫内,一个唇红齿白的小太监捧着一个成窑五彩小盖盅,冒着大雪往养心殿跑去。长福站在殿外,见小太监来来,接过他手里的小盖盅,用袖子拂干净了上面飘落的雪,这才转身进了养心殿。
殿内地龙烧得旺,长福一进去便感觉胸口有些闷,可皇帝畏寒,常年如此,长福早已习惯了。
“皇上,这是今日的丹药。”
长福说道,皇帝看了他一眼,然后继续与太子说话。长福便退到一边,端来了一碗清水,然后拿出了小盖盅里那颗指甲盖大小的丹药,低头奉到皇帝面前。
“那陈作俞得查,不过此事不用你操心,自有大理寺去办。”皇帝停下说话,接过长福手里的丹药,细细地嚼了半天,然后就着水咽下,这才接着说道,“现下,你便想法办去筹集赈灾的银子吧。”
大梁战火才停没两年,国库亏空,发放到平州的粮食与银子又被陈作俞贪了一大半,如今陈作俞一死,赃银不知所踪,要查出来还需一段时间,当务之急自然是再发银子到平州去,可惜如今的国库是在难以再拿出巨额来赈灾了。
“这……”太子低着头,为难地说道,“临近年关了,要突然筹集这么多钱,实在是……”
话还没说完,便看见皇帝的脸上已经变难看了,太子立马改口说道:“儿臣一定筹集足银子。”
养心殿太热,太子走出去后,后背热出了汗,被外面的风一吹,他又冷得打哆嗦,收紧了斗篷,快步往自个儿的轿撵走去。
回了东宫,寝殿里温暖如春,不似养心殿那边燥热,太子便觉得浑身舒服多了。他脱了斗篷,喝了一杯侍女端上来的热茶,这才看见尤暇从内殿走了出来。
“殿下回来了”尤暇不过十七岁,穿了一身金刺五凤锦裙,显得她有着超过这个年龄该有的成熟与端庄,“怎么皱着眉头,可是在父皇那里遇到难处了?”
尤暇一说,太子就气儿不打一处来,他重重地搁下茶杯,说道:“好几十万两银子,这么短时间我上哪儿去筹集?抢钱庄怕是都抢不够!”
“殿下莫急。”尤暇坐到他身旁,一边整理他的衣襟,一边说道,“万事总有解决的法子。”
“你说说怎么办?”太子拍着桌子,极为烦躁,“增税不能增,拖又不能拖,我还能怎么办?”
尤暇不似太子般急躁,她的声音温柔如水,总有安抚人心的作用,“东宫养了那么多幕僚,也不是吃干饭了,殿下一会儿便召集他们,总能想到法子的。”
太子嗯了一声,却也忍不住嘀咕道:“也是一群废物,自从三个月前刘老告病归乡后,剩下的人更是成日里只吃饭不做事。”
这事儿尤暇也是知道的,东宫的幕僚确实平庸了些,但人才可遇不可求,待过了年又有大量才子进京,到时候须得再招募些幕僚了。
“嗯。”太子也不想再提这事,转念又想到了其他的,“瑜侧妃如何了?”
尤暇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,但只是一瞬间,甚至太子都来不及发现,她便又恢复了神色,说道:“下个月便要生了,她虽是罪妇,但殿下还是多去看望她几次吧。”
太子点着头,他倒从不曾厌恶商瑜,虽说她生产之后便要因行刺未遂而斩首,但她到底想谋害的是楼音,这一点倒是和了太子的心意,只是这女人太蠢,谋杀不成不说,差一点还牵连了东宫,只是看在她怀着自己的孩子,好歹也去看望一下。
“还有瑾侧妃,殿下有空也去看看她吧。”尤暇补充到,这几近大半年,太子都没有踏进过商瑾的房门半步了。
虽说不曾厌恶商瑜,但太子对商瑾的厌恶当真是到了极点,自从小产后便整日哭哭啼啼的,后来商瑜出了事,商瑾便成日担心自己被牵连,疑神疑鬼的,如今和失心疯也没有什么两样了。
太子只应着,尤暇看他的态度,也知道他是不会去看一眼商瑾的,顶多为了自己未出生的孩子,去看一看商瑜。而如今待产的商瑜,唯一的念头也就是指着孩子出生,太子能救她一命,可惜她求了几次,太子都只是敷衍着,并未有过实际活动。而这一天,好不容易盼着太子来了,她心里着急得不得了,太子一进门她便哭着说道:“殿下,您可总算来了!”
如今的商瑜是罪妇,一应的首饰全部摘掉,身上也只穿了素白色棉袄,几个月来的担惊受怕让她的脸庞早就失去了神采,昔日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早就红肿不看,看起来再无梨花带雨之感。
“行了别哭了,你怎么跟你姐姐一样,成日里只知道哭。”
太子不耐烦地说道,吓得商瑜赶紧收住了眼泪。她再不顾仪态,挺着大肚子跪到了太子面前,“求太子救救嫔妾,嫔妾死不足惜,可孩子他是无辜的,若是有一个罪妇娘亲,他这一辈子也就算毁了!”
眼见着临产的日子就要到了,也就意味着商瑜的生命也要走到尽头了,此刻再也没有将为人母的喜悦,取而代之的全是死亡的恐惧,她已经急慌了头脑,只想太子早早为她开脱了罪名才好。
可不曾料想本就一肚子窝火的太子此时却发了脾气,他一把扫落了桌上的茶杯,“砰”得一声砸到商瑜面前,吓得她差点倒了下去。
“你们两姐妹就跟两个丧门星似的!成日就知道哭哭哭!本宫的运势早晚被你们两姐妹哭没!”太子气不打一处来,原本心里就烦闷,来看看商瑜,她还哭丧着个脸,简直晦气!
“妾、妾身……”
“你闭嘴”太子指着她怒吼道,“当初你做出那样的事情,父皇没有怀疑是本宫指使的便已经是大幸了,如今你还有脸来求本宫救你?你怎么不早日自刎谢罪!”
说完,便气冲冲得走了出去,留商瑜一人似痴傻一般望着他的背影。
*
平州,安鹤堂,又是艳阳天,枝枝送走了王潜匀,陪着楼音在梅树下闲散地走着。
“公主呀,皇上已经派人催了几次了,您该回京了。”
楼音回头看了一眼后面跟着的季翊,他的体力只能支撑他缓慢地走着,时不时停下,摘一朵梅花,捏在手里把玩。
“我倒是无所谓,但是他如今这副样子,如何回京?”
枝枝说道:“皇上的信里提了季公子的事,皇上是知道的。”
“嗯。”楼音倒也不惊讶,她从未想过这些事情能瞒过皇帝,自从上次在狩猎场季翊舍身救了她后,皇帝就格外注意季翊,眼线更是安插了不少,虽说不至于事无巨细都被监视着,但季翊受伤这样的大事皇帝必然也是知道的。但当初季翊来平州,也是秘密进行的,回京之时自然也要瞒过众人,只要他恢复得能一般人看不出来,便能够回京了。
“周大夫怎么说?”
枝枝说道:“周大夫今日才说,季公子恢复得很好,只要好好养着,倒也无大碍了。”
身后的季翊慢慢走了上来,他身上的药味儿越来越近,楼音点头,低声说道:“那便准备回京吧。”
“要回去了?”季翊站在楼音身后,轻声说道,“真是舍不得。”
楼音转过身,看见季翊一身素白,漆黑的长发终于用玉冠束了起来,但还是难掩病态之色。她抬手,摘下了一片飘落在季翊头上的梅花,说道:“你若舍不得,留在平州便是了,也没人拦着你。”
说完便又转过身,继续闲散地漫步。
季翊摸了摸自己的头顶,眼睛里浮现出笑意,趋步跟了上去。
梅花林里有一亭子,常年失修,早就没人进去过了,但前几日枝枝派人将它简单修缮了一番后,楼音便来了兴趣,叫枝枝煮上一壶酒,她能在里面坐上半日。今天天气好,楼音便不知不觉又走了过去。
见楼音坐下,季翊也不见外地坐到了她的对面,两人一时无言,楼音只是盯着他额头上的疤痕,眼里流露出似笑非笑的神色。
“怎么,很丑?”季翊摸了一下自己额头上的疤痕,平静地放下手,“很快就会好的。”
楼音移开视线,并未回答季翊的话。
丑与不丑,又有什么关系呢?想想前世,自己便是被他的容貌迷惑了,可仔细想想,他又有什么好的呢?或许自己也是个肤浅的人,连他这个人都不曾深入了解过,便付诸了满腔爱恋,只一心想着要得到他这个人,但到底从未走进过他的心里。甚至与他有了床笫间的缱绻,也没能留住他,眼睁睁地看着他在自己最艰难的时候离去。
可再世为人,他偏偏就愿意为自己去死。
楼音不说话,只静静地看着梅花林,直到天空又开始飘雪。这是难得一见的“太阳雪”,暖阳些,朵朵细小的雪花飘在梅花上,像是撒了糖一般。亭子里不挡风,时不时有小片的雪花飘进来。眼前的石桌显得更冰凉了,楼音没了雅兴在这赏梅,趁着雪还没有下大,得赶紧回去。
刚站起来,手划过粗糙的石桌,食指便被划了一道口子,她看着手指上渗出来的淡淡血迹,心里的烦闷便被这一点小事勾了出来。
“殿下,奴婢这就给您拿伤药去。”枝枝拔腿就要走,楼音拦住了她,说道,“不用,一点小伤。”
说完,她将手指放到嘴里吸允了一下。这还是她跟着她母后学的,小时候,她的母后每次为皇帝做鞋子,只要绣针刺破了手指,就会习惯性地放进嘴里。那时候,皇帝与皇后就像普通夫妻一般,见皇后这动作,总笑她像小孩子一样,待她自己吸过了,再拿伤药来亲自为她伤药。
虽然皇后总觉得这是小伤,吸一下就好了,可皇帝却觉得流一点点血都心疼,不止要上伤药,还要用棉布包扎好。
从小见得多了,楼音也染上了这习惯,只要手上受一点小伤,她便习惯性地放进嘴里。
枝枝忍不住笑着说道:“公主,这血有什么好尝的吗?难不成还是甜的?”
因着陈作俞被灭了口,楼音这几日的心情本就不好,刺破手指这样的小事也能将她的烦闷无限放大,她甩了甩手,说道:“苦的。”、
只是下一秒,她的手却落入一只冰凉的掌心中。季翊牵起她的食指,放入嘴里,轻轻地吸允了一下。柔软滑腻的舌尖拂过她的指尖,季翊说道,“很甜。”
舌尖的温热触感在这冰天雪地中犹如碳火一般灼热,楼音愣了一下,前世他也曾喝过自己的血液这一画面从脑海里一闪而过,她心里一股闷火陡然升起,明明不算大事,她偏偏却气得发抖,迅速抽回了手,她一气急便推了季翊一把。
毫无防备的季翊就这样从亭子台阶处跌了下去,双腿被石阶重重地磕了两下,整个人也摔进了雪地。楼音还没回过神,直溜溜地看着季翊,直到他的小腿慢慢浸出了血液,染红了身下一大片白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