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件事,是在我二年级时发生的。
学校吗,大家应该都知道,周围会坐落很多借靠小学谋生的各式商店,而有一部分商店它们背墙正靠着学校,在其上打一个小窗,就可以同无法外出的小学生们,在课间做交易,贩卖些零食或水。
那日,我怀揣五毛巨款,到小窗前排着长队买来一小袋鱼皮花生。我那会儿人小,牙齿也好,就爱吃这一口,香脆的外皮儿、厚实的果仁在咀嚼中混杂为一体又甜又油香,别提多好吃了。可硬币刚给到老板,花生袋子还没碰上我的手掌,凭空中忽然窜出一道黑影,唰地一下,眼前可口的零食就不见了踪迹。
我慌张偏头看去,只见三个高个男生站在我身侧,他们臂膀上俱挂着一条红色臂带,上面缝了三个大字‘小督查’。为首的那男孩不屑地看了看我这个矮萝卜头,大声叫道:“你咋这么馋呢?小督查,你这袋花生没收了,我们交到政教处去!”随后也不待我回应,仨人转身就要跑走。
我们北方爱报虚岁,那时候刚上二年级的我才六周岁,而小督查一般都要四五年级的孩子任职。天见可怜,他们仨个个压我一头,还从我手里抢走……不,我这边才刚交钱,那花生连落都没落在我手掌,手掌上半点油腥都没沾得,就叫他们抢走了?
我想追,可是一愣神的功夫他们就跑进了教学楼,不见人影。我呆呆站立原地,直到下一个孩子要购买零食,叫我往边上让让,我才恍然回过神,一时自觉周围人的目光全落在我身上,或是嘲讽或是嘻笑,浑身很是不自在。
趁着眼泪还没掉出去,我紧忙跑走,刚到班级就趴在桌子上,一点也不敢抬头。董事长就坐在我后边,她发现我的不对劲,怼我后背好几下,连连询问。我生怕被瞧出哭过,紧忙在桌子上哈气,然后偷偷把眼泪擦个半干,抬头转身,露出蠢蠢地笑:“我往桌子上哈气呢,你看,哈气会产生水珠,真奇怪。”
她定是看出我通红的眼圈,以及睫毛上没擦干的水渍,所以根本没管我桌子上那圈水珠,追问我怎么了。
我只好一五一十地把刚才的事情讲出来,还加上了自己的猜测:“他们凭什么只查我的东西啊?我排队在那买,前前后后都是人,为什么就只抢我的,不抢别人的呢?还不是看我小好欺负。还说交到政教处去,呸,肯定自己带回去分着吃了,真不要脸,没钱买吃的就干这种勾当,欺负小孩,还是男子汉吗。”
董事长顺着我一块斥责他仨:“可不是吗,穷得没钱吃东西,就会以大欺小了呗,就这还小督查呢,真不要脸。嗨呀,你也别难过了,你就当丢了五毛钱吧,这么想总比想着让他们吃了好受点。”
“还真是。”
我们相视,哈哈大笑。
这件事在董事长的眼里仿佛就这样平平淡淡地过去了,可在我的心里,却造成了巨大的影响。我被三个高年级的大孩子当众指责是一个嘴馋的孩子,被从手里抢走属于我的花生,还被冠以交到政教处的、用正义的名义抢走的,仿佛我是犯了什么法律罪大恶极的犯人。但实际上,我的小学并未禁止学生购买零食吃,甚至这是很正常的事情,有时大家表现好,老师都会给我们分发糖果、冰棍吃。
它对我造成了极大的心灵伤害,让我一度怀疑自己是个嘴馋的孩子甚至陷入深深地自责当中,并且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害怕去购买东西,生怕会有人凭空出现将其夺走并指责于我。
小时候我不知道这件事情为什么叫我印象如此深刻,以至于过去了十几年后,还能清晰的回忆起那日的许多细节,现在我知道了。
很多时候,在你幼小时发生的一件细微的,别人认为微不足道的事情,很可能就已经在你名为性格的这颗树苗上修剪了枝芽,让你的性格发生转变,从而影响你的一生。
第二件事,是在二三年级发生的,具体时间记不清了。一天,班主任带着一名个子十分矮小且瘦弱的孩子到讲台上,向我们介绍,这位是从乡镇学校转来的学生,姓景。没过多久,班主任以让孩子尽快融入班集体为由,把副班长的职位交给了景。
景是乡镇孩子,所以父母让他住在班主任家,也在班主任家吃三餐,并由班主任补课,加上他天生活泼,十分受到班主任的喜爱,孩子们闻到了风向,渐渐地,景副班长在班级立下了足,并且狐假虎威起来。
不知为何,他盯上了我,或许是我小时候太过活泼了吧。他以玩游戏的名义叫一群伙伴围堵着我,把我堵在了桌子底下蹲着,他们就在一旁笑我,这其中还包含我的朋友姜同学。我被笑的很烦,心中也很恼怒,心想这样的人咋能成为副班长?
于是身子一窜从桌子底下闪了出来,一把推向人群,给人群推了个趔趄,露出了缝隙,我便从这缝隙中逃了出来,回身冲着景副班长这个小矮个做了个鬼脸。
景副班长气得直咬牙,挥手指向我,怒气冲冲指挥跟班们:“给我追!”
顿时孩子们朝我跑来。
我打小擅长跑步也热爱跑步,我人生中第一个梦想就是成为一名速跑运动员,可惜由于我后来身体健康的问题,这个梦想破灭掉了,不然说不定如今您不会看见这部小说,而是会在电视的某个新闻里看见我又获得了什么荣誉,举起什么奖杯。
不过在小学那会儿,我还是跑步神童,好家伙,十来个人憎了命地追都撵不上我。不过再好的驴也不能一直拉磨,就如同再优秀的神童也不能一直跑下去,肺活量是有限地呀。我脑子一转,身后大部分都是男生,我就跑出教学楼,往大门口那块的女厕所跑去了。
果真,踏入厕所后他们不敢再追。小矮个子景副班长悠悠赶到的时候,我已经惬意地站在阴凉的女厕所里用手扇风,一边呼吸着富含氨气的空气。
我冲景副班长甩了一个挑衅的眼神,他气急败坏,余光正巧看见与我交好的那女同学,大喊道:“姜,你去把她给我抓出来!”
姜同学虽然与我交好,但她更与男生交好——她比较喜欢打篮球。而在那年头,大部分女生都喜欢跳皮筋、你拍一我拍一,为了能打篮球,她不想舍弃男生的圈子,只能冲我动手。
她追进了厕所,我俩就在厕所上演了一场追逐战,厕所外边,男生们翘首等待着。厕所挺大,但分栏的,我跑进一个栏里面就是死路,只能从两个厕所之间的小短隔壁翻过去,姜同学不愧是打篮球的,弹跳能力惊人,像模像样地翻过隔壁追我。
我一瞧不好呀,我是个速跑神通,可不是跨栏跑神通,这姜同学跨栏明显比我快,厕所跑不过她,风紧扯呼吧!寻思着就向外边跑了,还一边思考未来:跨栏不是我的强项,未来可不能在这边白费力气。
外边当然是天罗地网,好在我是条泥鳅浑身溜滑不怕网,左冲右晃就跑出了包围圈,顺便心声:就这假动作都看不出来还打篮球呢,瞧等着被扣篮吧。
然而即便跑出了包围圈,也终究跑不出学校封锁的大院,能怎么办呢?跑累了,还是回桌子底下休息去吧。
于是局面又回到了一开始的场景,一群人站在周围,将我堵在教室最后面一张桌子底下。景副班长高昂着头颅,得意地笑了两声,问我再跑啊,怎么不跑了?
我则从桌子底下窥探他那俩黑洞洞的鼻孔,想着,跑爽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