坐在景祺泽床边的辰溪早已泪流满面,他紧紧握住景祺泽的手,想传递给他一些温暖。
景祺泽恍然未觉,接着说道:“……那个男人便是良叔,他从和怀村经过,看着我娘拿刀朝癞子三奔去,以为我娘是个疯子,当街行凶,便出手阻止了。
我娘没杀成癞子三,对着良叔便没有好脸色。
良叔也不在意,只问是何事让我娘当街行凶,我娘不愿意把我说出来,只说癞子三该死。
没想良叔却误会了,他看我娘貌美,以为是癞子三想欺负我娘,而我娘却是个性情刚烈的。
他怕我娘冲动犯事,还把我们送回了家。
我问良叔是什么人?他说他是个行商,路经此地,想要收些山货,我娘看他身边只带着两个人,虽然有一辆马车,可几人身上的衣服并不算太好,想来那马车也是为了载货而买,便不太在意。
良叔就在和怀村住了下来,每日里收收山货,不过他也不积极,有人拿来便收,没人拿来也不去找,闲暇便来我家晃悠。
他对我极好,娘亲虽然认字,但沉迷往事,一开始还极严格的要求我学各种规矩,担心我爹有一天回来,看到我长成一个野小子后会不喜。
后来她也看清形势,渐渐疏懒了,连字都没有怎么教导我。
反而是良叔来了以后,教我认字,教我骑射,我从未见过父亲,但我想父亲大抵就是这样吧。
自他来了以后,我娘就再也没有打过我。
良叔问我娘,为何还不给我取名字?我娘说,她文采不好,不知道取什么样的名字才好。
良叔说,那他来取吧,叫祺泽怎么样?
我娘很满意,良叔问她,姓什么?
我娘是西域人,很小便卖给了中原的老鸨,在她身边学习弹唱跳舞,海棠这个名字,也是老鸨取的,至于我娘以前的姓氏,她早已忘了。
我娘沉默了好久之后才答道:姓景吧。
良叔的书法很好,写得最好的,便是这个“景”字。
两个月后,良叔问我,愿不愿意认他做爹?他要走了,想带上我们母子俩。
我自是愿意的,在我心里他早就是我爹了,我娘在窗外没说话,但是我知道她也是愿意的。
我们娘俩就这样满心欢喜的开始打包行李,一日,娘说她要把带不走的东西送给廖伯娘,便出门去了。
可是这一出门,便再也没有回来。
第二天早上,有人发现我娘吊死在河边的槐树下。
官府的人来查,只说是自杀。
良叔不相信,偷偷派人去查,可是一点端倪都查不到。
自我娘走后,他天天喝酒,因为他每晚都睡不着,只有喝醉了大哭一场,才能入睡。
又这样过了一个来月,良叔说,在这里呆着,好像常常能看到我娘,他舍不得走,可是不走,他怕是活不长了。
良叔问我要不要跟他一起走,他还愿意当我爹,我考虑了一下,便答应下来。
我把家里的田地全部卖了,跟着良叔回了益州,才知道原来良叔居然是当朝宁王,是圣上的亲弟弟。
良叔家中已有妻儿,王妃是圣祖皇帝给他定下的,她为人很是和善,对我也不错,她生了一男一女,男孩便是刘星河。
不过他虽然是王爷,可侍妾并不多,且他不让侍妾下孩子,王妃的地位牢固,对人便越发和善。
良叔本来是想娶我娘做侧妃的,只可惜她福薄,一生心心念念的东西,明明即将到手了,却还是未能得到。
良叔把我安排进了府学,可是我启蒙得晚,学业跟不上,还长了这样一张脸,常常被人欺负。
良叔便求了邓老和启恩大师过来教导我,为了不让我有那么大的心理负担,他还说是专门为刘星河请的。
只不过启恩大师说自己是方外之人,不愿收我们为徒。
自此,我的学业进步神速,不过很奇怪,良叔不许我考科举,也不许我上战场,我不明白,这样我学这些还有什么用?
可良叔却说,读书只是为了增长我的眼界,让我明理,不一定非得要出人头地。
我十五岁那年借口出门游历,偷偷回了和怀村一趟,想要查明我娘死的真相。
良叔知道后,警告我不要再查当年之事,他不想我惹祸上身。
良叔的语气让我明白,他一直都知道我娘是被人害死的,且那个人连良叔都不敢招惹,世上还有谁,能让当朝王爷如此忌惮?
当时我便已经隐隐知道,害死我娘的那个人,恐怕就是当今圣上了,而且他的小名便是煜。
以前那些不解的事,也渐渐串联起来,难怪他从不肯跟我娘说他的身份。
当今皇帝是个好面子的人,圣祖皇帝当时并没有看重他,觉得他资质平常,只是他看中的儿子死了,当今又占了个嫡长的名头,便还是听从群臣的建议,立了他为太子。
所以自打他当皇帝以后,处处要强争胜,人前假模假样的,就是想让世人知道,圣祖皇帝没有看中他,是圣祖皇帝没有眼光,他要做大周有史以来最圣明的皇帝。”
景祺泽说起皇帝时的语气,没有丝毫尊敬,反而满是嘲讽。
“可他擅自出宫不说,还圈养名妓,传了出去,对他的名声会造成多大伤害?可笑我娘还那么相信他,其实他压根就没想过让我娘进宫。
我娘曾经名满京师,不少高官大臣还是她的入幕之宾,他又怎么会让这样一个女子进宫,我娘的存在,就是他的一个污点。
不过,他应当对我娘还是有些情意的,所以当时并没有杀了她,反而是让她带着我活了下来。
我后来查过,那个四品官员一直有派人留意我娘的行踪,靠着这些消息,他现在已经升做了二品官,还真是个忠狗。
这些年来,我娘一直找不到合意的人家,估计也少不了这忠狗的搅和。
只是良叔身份尊贵,他不敢下手,才报给了皇帝。
皇帝不可能肯让别人给他戴绿帽,尤其那人还是他的亲弟弟,即便那个女人他弃如敝履也不可以。
所以这一次,他动了杀心。
我也明白了,为何良叔能请来邓老,邓老虽然有帝师的名头,其实他并没有收过皇帝做徒弟,只是皇帝年轻时痴迷画画,跟着邓老的学习过一段日子。
邓老深得皇帝信任,京中来去自如,可他一心追求画画的最高境界,闲时只顾游山玩水,吸取灵感,从不收徒。
能收我和刘星河为徒,估计也是看在皇帝的面上,而且邓老也知道了我娘的事,他心胸宽广,且为人正义,一时看不惯皇帝行事,又怜我年幼流落在外,这才答应了过来。
我毕竟是皇家血脉,如若一事无成,也是坠了皇家的名头。
他的态度是想告诉我,只要我安静的龟缩一隅,不显于人前,他便可赏我当个富贵闲人。
可我偏不甘心,十六岁的时候,良叔给了我一些人手,让我组成了暗卫营。
我自觉把他们训练得不错,便想带着他们夜闯皇宫,会一会我的好父亲,印证一下我的猜测是不是真的。
可笑我不知天高地厚,差点便被格杀在皇宫里,还是良叔及时收到消息,把我救出,顺便扫干净了小尾巴。
把我救出来以后,良叔大骂我糊涂,他知道我已猜到真相,便干脆把他查到所有事情和盘托出。
可是他要求我这辈子都不要再想着报仇的事,他已经失去了最心爱的人,不想再失去一个儿子。
我答应了他,以后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活着,然后便回了和怀村,假装自己是个普通的猎户。
我有自己的事要做,留在他身边,不方便我行事,良叔知道留不住我,不过只要我不冲动行事,他便心安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