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春雨缠缠绵绵下了一夜,直到清晨时分才停住。
云翡推开窗户,一股清幽凉空气吹面而来。远山被春雨洗过,绿莹莹清丽明亮,仿佛一块巨大翡翠。她看着窗外地上一个一个小小水坑,心道:下了雨山路很不好走,看来今天爹是不会来接他们了。
洗漱之后,茯苓白芍去打了斋饭过来。
云琮夜里踢了被子有点着凉,本就没有什么胃口,一看又是稀粥咸菜,一张脸苦像吞了黄连,勉勉强强喝了几口稀粥,便软绵绵爬到被窝里,咬着被角百无聊赖地吧嗒嘴巴,臆想自己正啃骨头。
云翡见他有点不精神,便坐到床前关切地摸摸他小脑袋:“阿琮你怎么了?”
云琮像一只饿了三百天小老鼠,瞪着一双乌溜溜大眼睛,咽着口水说:“姐姐,我特别想吃肉。”
云翡捏了捏他鼻子:“阿琮乖,等过两天爹来接我们回去,你想吃什么都有,寺院里可没有肉。”
云琮立刻激动万分地握住了她手:“姐姐,放生池里有好多好多鱼。”
他吞着口水,两眼放光。云翡又好气又好笑,敲了一下他小脑袋:“你个小馋猫,放生池鱼你也敢打主意。”
阿琮苦巴巴道:“姐姐,我鼻子不透气,嘴巴又干又苦,好想喝一碗热乎乎鲜鱼汤。”
云翡看着他馋样又无语又心疼,忽然间想起山路旁竹林里有一条小溪,说不定会有鱼,于是灵机一动笑了笑:“你等着。”
寺庙里动荤腥实是大不敬,云翡也不惊动别人,禅房外院子里找了一个破簸箕,悄悄一个人朝着竹林走去。要是能捉到鱼,她就让茯苓外头支个火熬点汤给阿琮解馋,若是不能那就算了。
山路两旁清碧绿枝叶间,不时落下露水般明莹雨滴,滴答青石苔藓之上,溪水从路旁石板上潺潺而过,偶有雀鸟啾鸣,添空山寂静。
漫山遍野绿意盎然,极目远眺,远处山峰重峦叠嶂,千山翠,莲花山虽不是险峻巍峨名山大川,却另有一番玲珑秀美味道。
她朝着竹林走去,渐渐,日头升起来,阳光碎金一般洒遍山野,雨后溪水,涨很满,水面上不时漂过零星落花。
云翡站溪边,俯身看了看,果然看到水中有小鱼一闪而过影子。她高兴地把鞋子脱了,卷卷裤管便下到溪水中。
溪水凉丝丝贴小腿上,很是舒服,青山碧水让她找到了一种久违欢愉。自从七年前从襄县搬到荆州,她再也没有这样自由自地接触到山野。
随着云定权权势越来越大,她自由也就越来越少,不像是小时候县城,经常能和外公一起去乡下玩耍,那时她曾见过许多次渔人捕鱼。凭着脑中想象,她觉得用簸箕一捞便能捞住,再是简单不过。
谁知道她端着簸箕,水里面弯腰折腾半天,却连一条都没兜住。这些山野鱼儿又瘦又精,十分机敏,游来游去好似逗着她玩儿一般,就是不肯献身到簸箕里给云琮饱一下口福。
可真是望山跑死马感觉,云翡累得腰酸眼花。她扶着腰身想站起来歇一下,抬起头,正巧看见对面竹林中走出来几个人。
因弯腰太久,直起身那一刻,眼前飞起点点金星,以至于后来,每次她回忆第一次见到尉东霆时候,总觉得他身上闪着一圈金色光环。
第一次见到他,说实话,颇有些惊艳。
猎猎山风卷起他袍角,幽静碧绿竹林就像一幕天然清雅背景,他仿佛是从一副浓翠浅碧画卷中走出来,说不出清雅洒脱。
恍然间她只想起来几个字:萧萧肃肃,爽朗清举。当初书本上看到这几个字并无具体概念,此刻见到他,才知道原来是这个意思。
他隔着溪水,朝她看了几眼,带着身后四人朝山上走去。
云翡目光不知不觉被他吸引,他步伐矫健有力,迈步之际,甚至隐隐能感觉到从他衣下贲发出一种蓬勃力量,即便是泥泞山路,亦如闲庭信步一般从容。
云定权身边都是习武之人,云翡有种直觉,他一定身负武功。
尉东霆依稀觉察后背上有一道绵长凝睇,蓦然回首,将她偷看抓了个正着。
云翡脸色一红,忙调开了视线,低头继续捞鱼,可惜还是一条鱼也没抓住,她很是泄气。
这时,云琮话她耳边响起来。
姐姐,放生池里有好多好多鱼。
那里鱼多,又是小小一方水池,可比这些精滑野鱼好捉多了。她站溪水里,纠结矛盾了好久,终于抵不过云琮可怜巴巴哀求,拿着簸箕回到了净土寺。
寺院西北角是僧人种菜菜园,靠墙边种着一颗菩提树,树下便是一个不大放生池。因为下雨,寺里几乎没有香客。菜园里是静悄悄,仿佛连风都停了。
她从偏门进去,悄悄走到放生池前,双手合十心里默念:菩萨恕罪,我只捉一条小鱼给我弟弟熬点鱼汤喝。
她端着簸箕,小心翼翼地伸进水中,有点做贼心虚感觉,很是紧张。可偏偏就这时,突然身后有人道:“姑娘这是要偷鱼?”
周围静谧之极,身后竟然悄无声息站了个人!云翡吓得差点叫出声来,一回头,却发现是刚才从竹林中走出来男子。她又羞又窘,有种做贼被人当场捉赃感觉,连忙把簸箕拿出来。池水湿漉漉滴到了她脚面上,她低头站高大挺拔尉东霆面前,磕磕巴巴解释:“我弟弟病了要喝鱼汤,我刚才溪里没抓到,就”
尉东霆居高临下,只能看见一张巴掌大小脸和一个娇俏鼻子尖,那两颊上红晕,渐渐浓丽,像是云霞般一朵一朵盖上来。她羞惭样子实是有趣又好看。
他故意逗她:“那也不能偷放生池里鱼啊?”
云翡本想辩解一句转身就走,可是这个“偷”字,像是一把利剑将她刺得无地自容。她红着脸道:“我没偷。”
他挑了挑眉:“难道是寺里师父同意了?”
云翡辩道:“这鱼是那些上香施主们放进来,对寺里师父来说一切都是身外之物,这鱼自然也不是他们,应该算是无主东西。”
她机敏善辩倒是让尉东霆有点意外,只好道:“无主鱼也不能随便捕。”
云翡不服气地说:“佛说众生平等,河塘里鱼和放生池中鱼都是鱼,为何野外鱼可以被人捕捞食用,放生池鱼就不可?”
“姑娘难道不知诸余罪中,杀业重,诸功德中,放生第一?”
云翡扬起脸道:“摩柯萨青可以舍身饲虎,这些鱼又为何不能舍身饲人?若能因此而脱了畜生道,岂不是功德一件?这世上强者为尊,有句话叫人为刀俎,我为鱼肉,说明鱼就是要被人吃。”
尉东霆没想到这小丫头倒还真是伶牙俐齿,巧言善辩。瞪着一双亮晶晶大眼睛,倔强不屈样子,真是有趣很。
他一时起了捉弄之意,突然伸手将她腰揽住,似笑非笑地问:“强者为尊,眼下我是强者,是不是就可以对你这个弱者任意胡为?”他说不过她,不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,素来是他拿手强项。
云翡猝不及防被他搂住,又羞又惊,当即扬起手中簸箕毫不客气地便往他头上打过去。
尉东霆抬手一挥,那个破簸箕咕咕噜噜滚到了老远,袖手旁观,不打算救她。
云翡一击不中,举手便要去挠他脸,尉东霆抬手握住了她手腕,身子往下一俯。
眼看他俊美眉目压下来,仿佛是要来亲她,云翡吓得花容失色,心跳都要停住。
尉东霆本就是逗弄吓唬她而已,突然四目相对,不由怔了一下。
她仰脸朝上,靠他手臂上,晶亮明莹眼睛,灵气逼人。菩提树枝叶绿仿佛都要滴翠,光影中那抹绿,好似印到她眼眸一般,竟有一种潋滟流光墨色浮绿清艳。他依稀觉得自己要被一潭碧波吸附进去。
他眉梢上挂着一颗簸箕甩上去水滴,此时,不偏不倚坠落她脸蛋上。极度紧张之下,她竟然被这一颗小小水滴惊眨了一下眼,他这才从她眸光中醒过来,连忙放开她。
“如今你可知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,弱者被强者任意欺凌滋味了?”他唇角含笑望着她,双目无比犀利明锐,仿佛能直透人心,带着一股夺人心魄清绝霸道。
“哼,说不过我便动手,堂堂男子汉欺负一个弱女子算什么本事?”云翡脸蛋气得绯红如霞,扔下一句话掉头就跑。识时务者为俊杰,她才不会继续和他硬拼。
她提着裙子跑飞,生怕他追上来。嫣红色裙裾被风吹起来,像是一朵飞舞石榴花,半壁碧青山色,仿佛被这一道艳色点亮。
尉东霆看着她身影,忍不住唇边浮起一抹轻笑:弱女子?野丫头还差不多吧。
云翡一路狂奔跑回后院禅房,心跳乱七八糟,对尉东霆那美好第一印象全没了。
什么“萧萧肃肃爽朗清举”,外表全是骗人。
唉,还是银子可爱,银票就是银票,元宝就是元宝。